2012/04/13

小妹回老家

世界新聞網  2012/4/12  周靜芝
李商隱聽彈錦瑟時,由於瑟音悲淒,每撥動一根柱絃,便撩緒回首身世;我走在老家門前的巷道裡,每行一步則不免風吹草動,想念從前。

我也有「老家」了。小時候在眷村聽那些來自中國大陸各省的大人們,帶著家鄉腔調懷述老家怎樣怎樣,從沒想過老家一詞其實含涉一截心路歷程,否則為何會存在個「過去式的家」呢?

如果這次不回老家,可能我還不會那麼想念老家。回去時並沒細想太多,只純然張望過去而已,用眼睛填補一些思念之慾,沒想愈填耽戀愈深。白雲可以千載,人卻不及百年;而老家,不但人已遠去,竟至物亦將亡。

無端的,這次返鄉我說一定要回老家看看,帶著兩個在美國生長的兒子去看看媽媽小時候的家,讓他們能把媽媽口中的小時候擺在一種實體裡,用眼睛鼻觸體溫去感知 媽媽在另一個時空裡也曾有過神采飛揚,並非生來即老、講不順暢的語言。走進那個實體裡,媽媽也有精緻的語言談說生動的故事。

我們一行十人去 老家紅門前探頭探腦的,擺一種浩大的陣仗打探,顯然地有些誇張,但許多住戶封門殘局的,卻讓誇張又明顯地落寞。眷村老家要被拆除似乎勢不可擋,從前一枚葉片飛起也有風聲,可如今一片風聲不擾一葉驚動。母親本來說就是門前看看,但我不甘心,按了門鈴,無人應門。「怎麼聽到小妹的笑聲?」隔壁李媽媽打開大門 (真像打開了從前雞犬相聞的狀況),推著助行器唇歪齒落朝我們走來(又一巴掌打回現實,李媽媽是這條道上最後一位老人了),旁邊跟個暗膚大眼的少女,後來知道是從印尼僱來的幫傭,竟也學會說國語。

年少的時候愛笑還大嗓門,碰到了煩惱,哭完了還能笑,傻的倒請到了傻福。寒暑假從北部學校回南部家裡,由於笑音太大,隔壁李媽媽只要聽到笑聲就知道我回家了,然後買一包新味零食來按我家門鈴,「小妹回來了是不是?」李媽媽操著浙江口音遞給我她的新發現。

「怎麼聽到小妹的笑聲?」李媽媽不敢相信地道,「小妹的笑聲一點兒沒變。」(一生的情志就用笑聲來表吧)我也驚訝李媽媽過了九十仍大老遠認出我的聲音。買我們老家的房主搬走了,屋子空在那兒。

房主用了我家二十載,卻不願輕啟裝修改動,仍保留大部的原貌,猶如看見美女的晚顏。當豐華和凋敗一塊兒在記憶的視線裡打開,迷路般不知該選哪邊站。房子外觀採淡綠方磚,房口正門與紅色院門間有條赭紅色蜂巢式瓷磚走道,從綠到紅好像從安適通往挑戰,在赭紅走道上,人必須學習成長。

我對蜂巢磚道特別有感情,磚道上築有絲瓜棚架(新屋主改成實用鐵棚架,削了些鄉園味),綠濃陰涼時最稱人心意,擺張藤椅坐在瓜架下讀書、或者作青春夢,簡單消掉整個難耐的長夏。條條垂掛的絲瓜可吃可用,絲瓜湯清炒絲瓜都是我的最愛,洗澡就用曬乾的絲瓜絡,小時候若不用此具,如同沒洗澡般。

我們在紅色鐵門前、院內屋前拍照留影,兒子們爬到房牆窗口隔著玻璃為我照攝屋內景況,對我的過去比我還認真熱心,於他們也算一種「起源」。但我真不怎麼憂傷,屬物的容易溜滑而逝,屬心的到處找得到家,只要能好好地站在一處,懂得欣賞周圍的風景,那裡即能成家。只是,老家,終究有它獨特的魅力。
http://www.worldjournal.com/view/full_lit/18172476/article-%E5%B0%8F%E5%A6%B9%E5%9B%9E%E8%80%81%E5%AE%B6?instance=li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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